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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雅風的精神家園

發(fā)布時間:2011-03-04來源:作者:5568

散 木
    
    每當看到《中華讀書報》的“家園”欄目和版面,總是情不自禁地念叨這兩個字——家園。
    
    家園,我們現(xiàn)在擁有一個怎樣的精神家園呢?
    
    今天早上讀到一條新聞:“杰出的地理學家、冰川之父、中科院院士、中國現(xiàn)代冰川科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甘肅省科技功臣施雅風先生,因病醫(yī)治無效,于2月13日18時35分在江蘇逝世,享年93歲。”隨即又看到一位記者情不能已而寫下的一篇《從科學大師默默離世說起》的文章,文章說:施雅風先生逝世的消息,“在社會上卻是出奇的默默無聞、悄無聲息。在媒體、網站甚至微博上,只有零星的報道,大多也不在顯要位置。同樣是在春節(jié),一位明星的離婚在社會上卻是格外地引人關注……不得不承認一個讓人沮喪的事實:近些年來,我國經濟發(fā)展了,社會進步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但公眾的科學素養(yǎng)、科學理念和科學精神卻并不算是與時俱進。”

其實,豈止于“公眾的科學素養(yǎng)、科學理念和科學精神卻并不算是與時俱進”,姚晨夫婦的離婚是在西安,而春節(jié)前后讓科技界乃至學術界為之一震的,就是那樁西安交大的糗事,或許我們可以問一問了:這是不是我們的“家園”出了問題?我們的“家園”到底是怎么了?在記者就大師默默離去感慨之時,他發(fā)狠地說:“一個不尊重科學的民族,不會是真正有前途的民族;一個不尊重科學的國家,不會成為一個自主創(chuàng)新的強國。”那么,我還想說一句:“一個荒蕪的家園,一個破碎的家園,一個失去了向心力的家園,一個無法再稱之為家園的家園,在它的前面,會有什么呢?”

又想到了施雅風。
    
    為了悼念和紀念他,我想抄摘一點他生前的言論。

對于同道的科學工作者,對于中國的知識分子,他曾說:“合格的科學工作者應該具備的條件:不僅應該博學多聞,具有遠見卓識,在學術上有所造就,而且需要具備良好的科學道德,做到德才兼?zhèn)洹2还苣囊环N工作,沒有“德”是不行的。‘德’,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政治表現(xiàn)??茖W研究對品德的第一個要求就是為公,不是為私。懷有私利的人碰到艱難困苦,就會望而卻步,就會鉆不深、提不高,甚至會出現(xiàn)一些不應該有的事情,比如弄虛作假。
    
     “德”的第二個要求是堅持真理,隨時修正錯誤。我們搞科學研究工作要有見解,但是不能固執(zhí)己見。你看到一個問題,提出一種想法來解釋它,來說明它,但它是不是符合客觀實際,要經過實踐的檢驗。因為對自然界某些現(xiàn)象不是一下能夠認識清楚的……但是在科學界,有的人提出了一些見解,就不太好意思修改,好像改了自己面子上不好過,所以就出現(xiàn)了固執(zhí)己見的現(xiàn)象。成見很有危害,改正成見更需要勇氣。

“德”的第三個要求是合群,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團隊精神。另外,從事科學研究還要敢于懷疑。不能因為某個理論是著名科學家提出來的,就不敢提出反對意見。對于一個復雜的自然現(xiàn)象,不同研究者常會提出不同的認識,這在科學界是正常的現(xiàn)象。人們經過深入的研究,揚長避短,棄偽存真,認識最終會得到改進和統(tǒng)一。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即使作過許多杰出的貢獻,也不能保證他每個認識都是正確的。”

這是“德”的幾個方面。這是能夠成為“家園”的元素。比如最后所說的“懷疑”,沒有懷疑,如何能夠做到獨立和批判呢?如何能夠真正的“求是”呢?施雅風畢業(yè)于戰(zhàn)時的浙江大學,這所大學當時標榜竺可楨倡導的“求是”校訓,而“求是”應有之義,就是勇于懷疑。他曾回憶說:在遵義時,有的老師就不相信此地有冰川的遺跡,他們反對李四光的“第四紀冰川”說。到了后來,蘇聯(lián)學者支持李的理論,這一理論的分布范圍也隨之擴大了,但是青年學者黃培華還是在華東師大提出了置疑,竺可楨也曾在70年代初寫信給施雅風,認為中國除了高山,“第四紀冰川”是很難成立的,那時黃汲清先生不便寫反對李四光的文章,因為圍繞大地構造的理論,他與李四光發(fā)生了很深的矛盾。李四光的文章認為凡是反對的聲音都是受了“崇洋”思想的影響,但是施雅風和許良英還是在《自然辯證法》發(fā)表文章,否認廬山有“第四紀冰川”,認為那是泥石流、滑坡等形成的堆積。
    
    大學讓人能夠堅持真理,讓人能夠葆有家園,這才是大學。

施雅風畢業(yè)于戰(zhàn)時的浙江大學。當年他是在竺可楨校長和張其昀先生等共同締造的史地系開展學習和研究的,在這里,他不僅在專業(yè)的地理學獲得了很大的造詣,也在歷史學的基礎方面,如史德、史識、史才等的培養(yǎng)上取得了一定的訓練。后來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一套《20世紀中國科學口述史叢書》,其中的“口述自傳”部分,最早出版的,就是《施雅風口述自傳》,里面說到了很多當年大學的種種。
    
    如今,由施雅風先生的凋謝,不禁又想到當年的浙江大學,那是避遷西南貴州的一所戰(zhàn)時大學,與現(xiàn)在動輒號稱要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的那些高樓殿堂巍巍峨峨的大學相比,可謂慘不忍睹,如何?卻培養(yǎng)出來多少大師(如今的院士,仍然都是當年的學生),個中原因呢?他們擁有家園,是怎樣的家園——上上下下“倡導勤奮嚴謹的治學精神、虛懷若谷的民主作風、堅持真理的科學態(tài)度、精忠為國的模范行為,學校充滿了勤奮、樸實、自由、民主、團結、向上的風氣。”如施雅風當年師從葉良輔先生。葉先生一家六口,他本人長年患肺病,可謂貧病交加的窮措書生,但每逢過節(jié)則邀請學生到家一同過節(jié)。所謂師生魚水,而葉先生尤強調獨立思考、實事求是,多方比較,所謂“求真是科學之精神,科學方法是求真的途徑”云云。晚年的施雅風回憶校史,也能貫徹實事求是的精神,比如我們早已噤口不提的張其昀先生,其時還是參政員,他“細密地積累資料,西遷時攜帶30箱,遵義時向學生開放”,又“善于用人,真正做到兼容并包”,很難設想,沒有這些人的幫襯,一個竺可楨如何能夠讓一所流亡大學變成“東方劍橋”?

也是當年在浙江大學求學時期,施雅風不僅親身體驗了師生們顛沛流離的生活,更有機會看到了生活于底層的勞苦大眾的悲慘命運,并受到了民主思想的啟蒙,而竺可楨校長倡導并身體力行的“求是”精神更像是一盞霧海夜航的明燈,啟迪著浙大師生們追求真理。

施雅風還談到對中國社會發(fā)展的若干思考,他說:“現(xiàn)在最嚴重的問題是貪污腐敗之風蔓延”,只有“強有力的民主監(jiān)督是制止腐敗蔓延的基礎”,以及必須提高民族素質,“特別是道德水準的提高”,雖然目前我們是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但不能認為初級階段就必然伴隨著腐敗和腐化,尤其不能認為這種在全局上的腐敗和腐化是一定出現(xiàn)的”。

斯人已去,精神不滅,那是他留給我們家園中的蓓蕾。
    
    
《 中華讀書報 》( 2011年02月23日 03 版)